2005年6月15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浙江法制报 > 第十六版:法苑 改变文字大小:   | 打印 | 关闭 
遍地枭雄
  印象中,王安忆小说就是个上海女人——上海的背景、上海女子的人生。但她的新作却一改以往风格——主角还是上海人,不过是上海男人,一个被劫匪吸引而闯荡江湖的小伙子。
    《遍地枭雄》,一个很“武侠”的书名,包裹着一个看似荒诞的黑道故事。作者大胆的想像在情节铺陈中一步一步踩实,环环相扣,从此岸到彼岸。从扉页到结尾,有趣的恰是阅读的过程:像是智力游戏,有推理,有看头,也有嚼头。
    翻过故事的最后一页,“枭雄不是英雄,善恶一步之遥”的领悟如惊叹号般令人印象深刻,惊心,警世。
    
  毛豆的前半生——白

  韩燕来,也叫毛豆,一个上海北郊的男孩,在家中是老小,又是父母中年时生的,人称“奶末头”,家中人都娇宝他。他高中毕业后,断断续续地打过几份工。其间也与同学商量,合伙做生意,自己当老板。但这只是停留在商量阶段,刚出校门的人总是好高骛远。他多数时间是在家闲着。后来,比他大8岁的姐姐替他在驾驶学校报了名,还为他付了学费。几个月后他考出驾照,开起了出租车。    
    遇劫
    毛豆的车行驶在市区夜晚流光溢彩的街道,他有些目眩。夜晚的客人形形种种,但给他印象深刻的却是午夜、凌晨,穿着黑裙、长发遮面、血红嘴唇的小雌动物。有一回,一个小“女鬼”被一个壮大男人携裹着上了他的车,两人在后车座就没一刻安稳。他的车开不直了。在他们乡下人的观念里,像他这样的童男子,都是贵人,干净得很。平时在家中,母亲、姐姐的内裤都是让开他的衣服,晾晒在一边的。现在,他却被来路不明的人欺侮了。后来,这种事见多了,他的反应就没有第一次强烈了。倒也不是见怪不怪,而是,似乎他已失了贞操,不那么在乎了。这城市的夜晚,就是如此一点一点地剥夺着人的廉耻。
    圣诞夜,不再是小“女鬼”的天下,或者是小“女鬼”都化了人形。毛豆的车在圣诞夜里穿行,生意好得很。在去外滩的路上,上来了3个男客人。车子漂亮地掉头,轮下发出尖锐的摩擦声,3个客人赶紧抓住顶上的把手。这使毛豆觉得有点好笑,笑他们就像从来没坐过车。但没过多久他就不觉得好笑了——他被迫从驾驶座上下来,其中一个客人驾起了他的车,平稳地起动,加速,开得比他还漂亮。
    他遇到打劫了。    
    重逢
    劫车人中的大王不同寻常,读过许多书,很会思想。毛豆对辖制他的大王的喽罗——二王、三王不要命地反抗,反而使大王暗中喜欢起他来。车开到外地一家饭馆前停了下来,他要回去,劫匪不让。几天后,大王找到了买主,把得来的钱分成4份,给他一份后才放他回去。大王说这是毛豆应得的。放他回去之前,大王还叫二王、三王分别向他敬酒,每人说一句临别赠言。三王将喝干的杯底朝他照一照,说:“千言万语汇作一句,好人一生平安。”
    毛豆揣着钱一个人来到了常州火车站广场,在人流中有点懵懵懂懂。出租车变成了一包钱,他回去后如何向搭档解释、如何向公司解释?还有劫车人,他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。
    他闲逛着,没有马上回去,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去火车站的售票处。他仰头在车次表上寻找自己要乘的一班,忽然背上一紧,受到了某种感应,他不由得回过身——身后不远处立了3个人,又熟悉又陌生,他的嗓子眼噎住了,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大王、二王、三王,他们准备沿铁路线旅行,这一站是往镇江。半小时以后,毛豆同他们一起,乘在了上行的火车。
    
  毛豆的后半生——黑
    
  以上是毛豆过去的生活,小说的上半部分。下半部分,毛豆跟着劫车匪开始了1年的黑道生涯。    
    追随
    大王是黑道里的思想家,当过兵,不喜欢女人、不沾酒,听大王演讲是喽罗们最为沉静的一刻;二王没有家,学过轻功,会爬墙,能爬上几十层的高楼,在空调机上落脚,倒悬身子进入气窗;三王也没有家,票贩子出身,能眼观六路、耳听八方,察言观色。
    毛豆也比较了他们的开车风格:大王身手不凡,沉着,流利;二王野,无所阻挡;三王的车风有些接近大王,有控制,灵,随机应变,但总归不如大王的手笔大。而毛豆,尽管是开出租车的出身,但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。
    他们劫车就像游戏一样。搭上人家的车,与车主谈笑风生,然后途中下车小解,诱车主也下车小解。然后趁其不备,“啪”地将车门一关,一溜烟地开走了。
    毛豆想离开他们,但又鬼使神差地离不开他们。毛豆家是阴盛阳衰,父亲与哥哥都有退让的性格,毛豆从来没有领受过男性的权威,现在,他从大王的眼光里感受到了。大王说,中国人有一句古话,“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”,这是天经地义。什么人能成胜者?强者。天下山河,民生民心,理当归强者才是上策,难道还要归弱者不成?什么又是强?大王以为有两条:一为勇,一为谋。大王说话喜欢引经据典,有思想的威慑力,也有男人的从容不迫,还处处照顾他,这些都吸引着毛豆,也使失去生活目标的毛豆感到跟着大王有安全感。
    刺杀
    大王马上要走,叫他们在宾馆里等他24小时;24小时后他要不回来,就到枣庄火车站等,再等24小时;他不到,就往济南火车站。毛豆说,明天再走行吗?大王的眼光几乎是慈爱的,他对毛豆说,天
    下有—种草,叫含羞草,手指稍一触摸,叶子立即合起来,我们都是含羞草。
    分头行动后,他们3人在“魏家桥”市镇上的剃头铺子住过一夜。那个在前两天为他们剃过头的铺主见他们来看他,非常热情,要留他们喝酒住宿。他们不好意思,去买了一些熟食,一瓶洋河酒,还买了一件礼物——一条小狗。
    晚上喝好酒,客人睡里屋,铺主睡外屋。但睡到半夜,他们3人出来了,因为三王发现了铺主藏在里屋画片后面墙洞里的一卷钱,就把它拿走了。他们以为铺主熟睡着不会在此刻醒来,偏偏铺主长着类似蝙蝠一样的器官,能接收空气震荡的音波。他睁开眼睛,见客人要出门去,不由得说出一声“别走”。
    他万万没想到,这一声“别走”会引起如此迅疾的反应,连他们3个人,包括二王自己都想不到——二王的出手如此之速,就好像预先勘查过似的——他一搭手就抄起镜台上的剃刀,送进铺主的怀里……
    小狗“叽”一声跳下床,仰头看着它的新主人,铺主脸上留着殷切的挽留的表情,眼睛陡地深陷下去,一下子没了底。
    三王和毛豆一起拉住二王的手,结果却是二王将剃刀再往里送了送。
    隐居
    半年之后,这帮劫匪躲进了浙西的一座山里。大王曾对他们3人说过一句古话:“小隐隐于野,中隐隐于市,大隐隐于朝。”这山就是大王说的小隐之处。
    三王问,“现在”的意义究竟是什么?大王说,“现在”的意义就是“度过”。有没有进过庙堂,看见过“渡海观音”?就是那个“渡”字,我喜欢渡海观音。二王忽然骇声道,观音是娘娘啊!
    大王心里不由得一惊,但他立刻镇定下来,观音是男女同身,菩萨哪有雌雄?(以前大王说过,女人身上带血,兆血光之灾。)然而,二王的话终究触动了他,他一下子减了说话的兴致。大王想,其实征兆早已经有了,他白天下山回家看老婆,这一遭就走得蹊跷。要说,他从来不是儿女情长的人,白天下山时也并没有回家的打算,可不知怎么,抬腿一绕,进去了。
    夜里,外面下着雪,本来就与世隔绝,如今雪又将这僻静的一隅裹起来。他们中的哪一个想起了“坟墓”这个词,他想,他们好像躺在坟墓里。大王已经响起轻柔的鼻鼾,这就是大与小的差异了,当真正的危险来临之际,那些巨型的兽类全是沉静的,而小兽们则骚动不安。
    劫数
    雪停了,终于有人来接他们出山了!看见来人,他们一点没有惊慌,甚至于,很奇怪地,还流露出一点高兴的表情——终于看见人了!终于有人来接他们出山了!
    大王、二王、三王上一辆中型警车,毛豆则单独上一辆小车。毛豆在这里出现,使前来的上海警方感到十分意外,他们以为他已经丧身于劫匪的手下。
    案子破得很简单,先是在苏皖地区侦破一个销车市场;继而查到一辆桑塔纳,虽已改头换面,依然看出是上海地区的出租车;通知上海,正好与上海报案登记的失车相符;顺藤摸瓜,大王这个人便露出水面。新年前夕,苏、浙、皖、沪联手搞一次打击劫车路匪行动,就正式立案、并案,着手侦查。
    也是大王的劫数,他正巧回了一次家,盯着的派出所民警看了个正着,依着安排,没有动手,只是跟到了山脚下。最后,由一名山民带路到此。
    
  毛豆重回人间——结局
   
    毛豆坐在车里,忽听满耳的沪语,一时间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。车进上海,已是华灯初上,毛豆只觉着一片灯海浮起。他将头伸在窗前,贪婪地看这城市的夜景。相隔只一年,他已经认不得它了。
    大王、二王、三王的警车紧跟其后,二王突然举起铐着的双手,往头顶重重一放,双掌之间夹着一枚长钉。耳边是三王失声的叫喊:“我的哥!”警察扑了过来。二王最后一句话是:“一人做事一人当!”大王骤然闭紧双眼,头在窗栅栏上一撞,心里是无限的痛惜:“你当是剃头铺子的命案事发,傻兄弟!”
    车拉起了警笛,人与车便都纷纷让它。于是,光的洪流分开道来,挟裹着他们,箭一般地过去。